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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家围着篝火夜聊,她坐在人群中练习着扔球。话题从“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开始,她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倾听着。要被过继的猫,持续了仅半年的婚姻和火光下的哽咽哭泣,鼓起勇气对分手进行的正式宣告,玩投资欠了钱又赚更多钱的感悟,极寒下的游牧民族,村里的无人机与外卖员,离奇荒谬的人生故事,高谈阔论七嘴八舌,生存,欲望,强势,自我,痛苦,冲撞,外族入侵,悲观的宏观局势,无法被定义的悬空状态,共情与回流,试图拯救与拒绝被拯救……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眼前血肉鲜活的生命力如同杂耍球、火焰和头顶的星空一般深深吸引着她。很长时间里,她仿佛患上了失语症,面对很多明明很重要的、很想解释清楚的问题,就像被抛来的球,她从来没有做好准备精准接住。“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为什么一个人去那里?”“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你真正的改变到底是什么?”“你是做什么的?”“你做过什么?”“计划在这里待多久?”“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是谁?”“请自我介绍一下。”
这种仓皇而逃甚至逃窜到了梦里。梦里她出现在他和他女友的家,精致的小小的公寓,她慌忙收拾自己遗留的东西,胡乱塞进背包,生怕碰上陌生的他。光速地逃到街上,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凭感觉在这个破旧残败却带着未来感的城市里硬着头皮瞎走,像《银翼杀手2049》里淋着雨的虚拟人乔伊。她上了辆出租车,看向窗外,忽然看到一幕震慑心魄的景象:楼宇后的月亮,硕大无比,离地平线很近,离她很近。月球凹凸不平的岩石质地清晰可见,银灰融杂着乳白色如抽象派颜料。月亮下面一小半部分,融化了,如辉光又如乳液般滴落到远处的大地上。那神圣的辉光好像是有吸力的,蕴含着强大的毁灭性。本能的恐惧攫取了她,那片被滴落的大地上的人类在恐慌,他们要被月亮融化的部分吸进光里了,被笼罩着、被腐蚀了——像是末日。
她想把它画下来,但对画画一窍不通。一楼大厅墙上的白纸赫然写着她的title:素描兴趣小组发起人。为了画分镜和梦境而在三十岁开始学画画,就像一项自我嘲弄的愚公移山游戏。除了杂耍球和绘画,她还在这里拜了一个围棋师父。如果回去后有人问起她这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回答:学会了骑电动车。总之不务正业就对了。正业是什么?患有ADHD(注意力缺失症)的她对着电脑努力敲击着键盘,一两只苍蝇努力地飞来飞去。她黑色的眼珠滴溜溜跟着苍蝇转,自己也就变成了困在房间里的苍蝇。苍蝇哪有什么正业。
时间好像静止了。风咸咸的,她把双脚埋进温温软软的沙子。后来这双脚又在那晚带着主人莫名其妙地去了一场疯狂的rap比赛,即兴说唱的酒局游戏,和陌生旅馆湿漉漉的床上。冲浪民宿的墙壁上印着红色的大字:“万宁会忽然下雨”。她时常想起那晚的阵雨:路人匆匆跑过,男孩和朋友们叫着笑着,在雨夜里随性地摇摆起身体,亮出最熟悉的街舞招式,每个人都和落下的雨点一样快乐——那些时刻,是她举起相机时最自然、最本能、最享受的时刻。举着镜头的她没有任何旧日残留的拍摄的阴影和压力,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当下,与被拍的此时此景完全地融为一体。它们不常出现,熠熠生辉。
变化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方式连环发生着。 to my house one day.You are beautiful and brave.”那些旅途中努力传达的话语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谢谢你,给予我的所有帮助和善意,让我在艰难和孤独的旅途中感受到来自宇宙的爱。”邮件被郑重地发向每个留下联系方式的遥远的朋友。身边涌来的回馈也越来越频繁地让她意外:你变了。你影响了我。谢谢你。你很重要。你很特别。而她深知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存在着,并注视自己存在着。
“你在我这已经暂时退出艺术家的队伍了。”朋友在听她娓娓道来各种趣事后冷不丁来了一句。语塞,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太慢了,总是太慢了——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像个废物,像个寄生虫,懒惰无能,什么都做不了——批判的声音。不够好,无法继续,做不下去,太难了——很微弱但继续说着。你没有天赋——这个声音,等等,这个声音来自记忆里父亲的声音,那时他还不够苍老,一个夜晚回家的路上,红灯前,狭窄的单行线——你很聪明,但不够有天赋。他明明连我在做什么都从不理解从不过问——愤怒的声音——弃文从理也是他的意愿。她很乖,很懂事——记忆里的声音。从不是,从来不是——继续冒出来。她不够好,还不够好……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荒废了——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那些从身体深处长出来的痂壳和苔藓连成五彩斑斓的外衣,一层层往外冒出,变幻莫测。她便持续地剥离,脱落,如同一条不断蜕皮的蛇。有的鳞片颜色诡异且太过顽固,演变成了一根早已习惯但时刻引发不适的骨刺,不得不用力拔下,血肉模糊。在剥离后的阵痛期,那些赤身裸体暴露于世界,深陷绝望无法动弹的时刻,她写恐惧,写背叛,写欲望,写疏离,写反复在黑暗中缠绕她的无声尖叫的噩梦,写最原始纯净的连接,心变得澄净而专注,自我被抛开,只余灵感宣泄。她学着做造物主,笨拙但坚决。如果创造的速度跟不上剥离的速度,她便甩开手头的“工作”,继续专注于这条蛇。不要催促,有个声音拍了拍紧张的后背。
“那么开始吧。”她对身边面色淡定的朋友说道,两人站在这间精心营造了2年的家里,撸起袖子深呼吸,打开了所有的柜门。“摄影设备全部出售,给你5%手续费。”朋友在一天之内迅速帮她出手了总是用不顺手又沉重无比的相机和镜头,麻利谈价,斩钉截铁。接着她寄走了永远不背的昂贵的包,如释重负。接下来是陈年积累的成堆衣物,被她一件件拎出来审视:一大半已经不再是她,剩下的一小半是总也舍弃不掉的回忆:前任留下的宽松T恤,被海浪拍打过的裙子,参加重要婚礼的礼服,留学时的奇怪装扮,某次拥抱或者约会或旅行,谁送的,谁夸过,被谁滑稽地穿过……她娴熟地给它们拍上遗照,挂上二手交易平台,标上统一的价格,不分贵贱。一一叠好,寄往不同的地址,并留言给每一个买家,虽然便宜也请好好珍惜。剩余的寄给藏区。她马不停蹄地忙碌到深夜,面色逐渐麻木。掏出来,用力刨出来,仿佛那些被积压的情绪、抗议、沉闷和晦暗,都深藏在了永远都拥挤的无穷无尽的衣物里。
后来她们又聊了很多。她告诉J,其实她们的现状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不知道未来走向哪里,没有事业,没有金钱,一无所有,只能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她的床头桌上放着一本最近正在看的哲学读本《我与你》。“你知道有多巧吗?我一直记得大学时候有天晚上我们聊天,也是聊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我在努力感受我与世界的关系,天知道我怎么冒出那句话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在我旁边,我也还在看这样的书。”薄薄的旧书上写着:价值呈现于关系,呈现于“我”与宇宙中其他在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