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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编2024-09-06 12:5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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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片改编自美国作家Sigrid Nunez在疫情期间创作的小说What Are You Going Through,是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46年职业生涯第一部英语长片,与此同时也是阿莫多瓦极少数非原创剧本之一。朱莉安·摩尔饰演的小说家英格丽得知自己曾经的挚友,由蒂尔达·斯文顿饰演的战地记者玛莎,现在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她们重新取得了联系谈论玛莎的女儿及其生父、二人共同的情人以及对死亡的态度。不久后玛莎病情恶化,在此时她向英格丽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请求:她想要自杀,但请英格丽住在隔壁房间陪伴她。

  在阿莫多瓦以往的电影中,女人的主题几乎都是“活下去”而极少涉及“自杀”的问题,就算是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女人们也会彼此拥抱唱着歌努力活下去。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母亲照顾着其变性、离开并死去的前夫的情人——一位被感染艾滋病但也有了身孕的修女,希望能陪伴她顺利生下孩子;在《回归》中,女主角诈死的母亲重新回来照顾自己丈夫外遇对象的女儿,对方已经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而母亲希望能陪伴她好好度过最后的日子。自杀仿佛天然与阿莫多瓦影像里西班牙女性旺盛的生命力与强大的母性违背,可能也因此,这部最新的电影遵从原著的背景设定在了阿莫多瓦之前从未触碰过的美国,他也借这部影片尝试讨论对女性而言自杀意味着什么,以及在这种敏感时刻女性友谊又意味着什么。

  玛莎和英格丽曾经是挚友,但有多年没有联系,直到两人的共同好友告知英格丽玛莎的病情,两个人的故事才重新交织,而第一个绳结名为死亡。作为小说家英格丽在文字里能够平静地阐释死亡,而在现实生活中的死亡则会让她控制不住呕吐;而作为战地记者的玛莎则曾多次在战场上无比接近于死亡,死亡本身对她来说并不可怕,而她恐惧于自己即将死去时会独自一人,所以她请求自己的朋友在自己选择自杀结束痛苦之前能留在隔壁房间,她的朋友们一个又一个拒绝了,直到英格丽出现。

  玛莎在谈论自己的癌症时说,在经历了这么多病痛的折磨与挣扎之后,活着变成了一件令人失望的事。为了让身体活下去所作出的努力和承受的痛苦反而削弱了“活着”这件事本身的感觉和意义。英格丽其实无法完全共情朋友的想法,在一些时刻她依然会试探着问,“你其实会不会还是想活下去?”对于死亡态度的差异成为了两位好友之间的一堵墙,让她们之间的理解如同隔壁房间一样仍然有一段距离,但这段距离并不意味着疏离与冷漠,而是尽管无法完全理解但依然保持尊重且提供帮助,尽管彼此之间有种种不同但依然由于正在倒计时的死亡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亲密。

  英格丽实际上是依然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阿莫多瓦女性,她对活着有无限的希望,尽管生活在一场悲剧之中但在受苦的同时不会让他人产生负罪感。玛莎在阿莫多瓦宇宙里则是一个相对罕见的女性形象,她冷静地思考了一切最后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这具身体还在呼吸运动,而是她自己能感觉还在活着:还能保持注意力,还能阅读和写作,以及还能不再孤独。两人的友谊弱化了面对人生终极问题的残酷感,女性与女性之间达成了真诚的倾诉与聆听,而这种友谊在此后也延续了下去,甚至缓解了下一代女性玛莎女儿的执念,女性与女性的联结超越了死亡与孤独,并且还在不断传递下去。正如同《你不会孤单》里所说,“想要笑的时候嘴巴会张开,想要哭的时候嘴巴也会张开,只有当男人在房间里的时候,这嘴巴就永远不该张开。但当你和女人们在房间里时,你的嘴就合不拢了。”

  在电影全程红色如同彩蛋一般出现,英格丽的红色毛衣、健身教练的红色袜子和玛莎的红门,在看到熟悉的红色元素时观众可以想到阿莫多瓦,但这种颜色的使用似乎与故事的质感本身没有太多关联。原著小说What Are You Going Through实际上是一个偏冷色调的、带有黑色幽默的散文式故事,在电影中也不难发现,实际上最符合两位角色及其环境的是萦绕始终的一抹蓝调。这个故事不同于阿莫多瓦之前充满激情与奇遇的历险,它非常安静且私密,是两个女人的喃喃私语,它适合爱德华·霍珀那样产生孤独感的色彩,现在电影里在部分镜头使用的阿莫多瓦配色略显生硬,仿佛是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打上了一个“阿莫多瓦制造,谨防假冒”的防伪标。

  而另一处使人产生错乱感的则是语言与细节处的动作。尽管阿莫多瓦本人在记者会和之前的采访时再三强调语言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并没有感受到语言的阻碍,但无奈作为观众仍然有一种观看译制片的微妙心理。并非是在质疑蒂尔达·斯文顿和朱莉安·摩尔两位顶尖女演员的表演功底,而是在至少前三十分钟,台词尽管是英文的,但进入脑子里却可以自动生成西班牙语画面,并且感叹如果这段对话让佩内洛普·克鲁兹和布兰卡·波蒂略进行会是多么自然且亲切。朱莉安·摩尔拥抱亲吻蒂尔达·斯文顿的动作让人刹那间恍惚疑是克鲁兹故人来,但其一开口音调婉转的英语让人意识到这里是美国,听不到克鲁兹热情迷人的西班牙语。

  阿莫多瓦可能确实说的没错,他在创作时并没有受到语言的阻碍,但这可能意味的是——他在用西班牙语的思路和西班牙女性的表演在创作这个发生在美国的英语剧本。就像是枝裕和在韩国拍摄《掮客》获得职业生涯滑铁卢,他用日本拍摄的技法表达一个韩国的故事,尽管两个国家的确有许多文化和地缘的相似之处但在电影拍摄方面实际上迥然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阿莫多瓦在《隔壁房间》里的问题可能更甚,因为西班牙与英美的文化差异实在过大,西班牙的表演特点与台词风格也是无法直接用在一个英国、一个美国演员身上,尽管这两位女演员在表演上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这种能力也只是淡化了这种水土不服而不能真正消除口腔溃疡一般的尴尬感。

  阿莫多瓦在英语世界的首次尝试不算成功但也不能宣告失败,即使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之下《隔壁房间》的影片质量仍然高于主竞赛单元许多电影,电影中关于死亡与孤独的讨论也许也是阿莫多瓦本人对于这两大命题探索的体现。近些年阿莫多瓦减少了对奇情爱欲故事的关注,而将更多重心放在对于人生暮年面临的衰老、疾病与死亡等严肃话题的讨论,以及回归童年与母亲的永恒命题。在《隔壁房间》中玛莎在谈及死亡时再三提及乔伊斯《死者》这部短篇小说,其结尾也许正是阿莫多瓦透过这部新片所要传达的情感:

  “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雪落在阴晦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轻轻地落在艾伦沼地上,再往西,轻轻地落进山农河面汹涌澎湃的黑浪之中。它也落在山丘上孤零零的教堂墓地的每一个角落,迈克尔·福瑞就埋葬在那里。它飘落下来,厚厚地堆积在歪斜的十字架和墓碑上,堆积在小门一根根栅栏的尖顶上,堆积在光秃秃的荆棘丛上。他听着雪花隐隐约约地飘落,慢慢地睡着了,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